水时满身大汗,心慌气短的从梦中猛然挣扎醒来。

    他喘着大气的坐起身,喉咙间干燥极了,使劲吞咽也无法缓解。本应该下地取水,润润喉,但水时双腿酥麻,仿佛梦中的奔跑照进现实身体。

    这让他更为心悸,梦中的情节逐渐在脑中模糊,但他却清晰的记得那双野兽的眼睛!这让他芒刺在背。

    为了保暖,窗上的木板都合的严严实实,一丝月光也照不进来。炕柜上的油灯也熄灭了,屋内既温暖,又黑暗。

    水时克制的咳了几声,侧屋的小黑马立即探了探头,感受着周围的气息,犹豫了一会儿,它还是走到火炕边,伸着小马脸贴了贴水时。

    水时摸到了温热的小马,抱住了它的脑袋,紧紧的贴住。

    在这样的一个诡梦后的深夜中,他需要一个安慰,哪怕只是来自一匹还未长成的马驹……

    此后几天,从他自己居住开始,每晚的梦里,水时都会跟随着一只发光的白狼,跳入潭水,仿佛去经历另一个世界。于是断断续续,他见证了一支族群的兴盛与覆灭。

    直到昨夜的梦中,刀枪剑戟穿透血躯,无情的飞石滚木冲向高塔,文明在一瞬间坍塌,被覆灭,被掩盖。

    水时醒来,才发觉眼角都是泪,竟然泅湿了枕头。但却不知道为谁而哭。

    他莫名想到符离,梦中这样宏大又悲壮的族群,究竟是自己天马行空的臆想,还是千里之外,那个同样有着一双金眸的人,身后幽寂又隐秘的过去?

    他分不清。

    天光渐亮,水时起身收拾,昨天郑老告诉自己今日要下去吃饭,他家在县城读书的四儿子承安,要赶回家来住几天。

    水时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呢,未免有些好奇,又想打听打听镇上的事,最好能去卖了皮子,买些实用的玩意。

    他叫了小马,便去推屋子门口的木门,只是推了好几下,依旧没推开!撞也只开了一条缝,仿佛门外有什么重物挡着。

    小马一见,可点着了它的暴脾气!只见小东西往后退了退,刨了几下马蹄,“嗖”一下,猛的撞向木门。

    来不及阻拦的水时,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撞飞出去的半扇小门,他僵硬的转头,盯着还在门外的冷风中兀自威风的小崽子。

    想揍一个马的眼神是掩饰不住的。

    没等他发火,却忽然借着晨光,看到门口有东西,仔细一瞅,是一只被咬断脊柱的健壮盘羊!

    它在清晨的微光里,被好好的摆在水时门口,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
    水时即刻奔出去,心中嘣嘣直跳,他有了一些其他的期待,于是赶紧四处张望。只是院里院外都看遍了,只在屋子背后多土的山坡上,看到了几串细碎的狼脚印,它们一路奔回林内,不知去向。

    水时只得回去将盘羊仔细查看一番。他心中还想着,狼群怎么知道自己喜爱吃盘羊细腻的肉,还爱它厚实的羊皮呢?且又特意跨过这样远的脚程,专门送到人类村落中,自己的门口。

    他心中有数,所以才鼻中一酸,有些难受,狠狠的喘了好几口气。

    这时,坡下传来郑老汉中气十足的喊声,“水哥儿,快下来,有肉吃!”

    水时立即惊觉,看了看眼下巨大的盘羊,想了想,也瞒不住。索性将羊后脊的牙印用刀豁开,改变了形状,便起身对山下喊,“叔!快来看,一只羊从坡上掉下来,跌断脖子死啦!”

    郑老汉只觉得是小娃子的玩笑话。小时候的水哥儿腼腆又怯怯的,如今大了,眼见着活泼了,胆子也大,东山那样的天地中也能活起来。如今还说起玩笑话来糊弄他大叔我!但一想也挺好,这孩子有活气,不愁以后过日子!

    老汉有些偏私宠爱,连对自己的老幺四子,都没这样纵容过,闻言也不管真假,便要上坡接孩子吃饭。不料却瞠目结舌的,愣在篱笆旁的门外。

    只见一只雪白又肥硕的巨大盘羊,倒在屋前,好家伙!那硬直的羊脖子,都比后边傻站着小哥儿的腰粗!

    老汉也是老猎手了,眼前一幕极不可思议,他赶紧跑到水时身边细打量孩子,发现真没什么事,便又低头研究盘羊。

    他伸手一摸,知道是脊骨断了才死的,虽然更像是被巨大野兽咬死,但附近,尤其水哥的后坡上,连只兔子都没有,何况巨兽?

    老汉正琢磨,水时赶紧上前,“叔,咱们管他哪来的,反正是从后山上自己掉下来的,吃了算了!”

    郑老头一想有理,左右也是无主之物,掉到谁家就算谁的!且这要是精细的弄出来,别说这么多的羊肉,只一张好羊皮,卖到县城,就能够水哥儿过个好冬!

    想罢不再理会其他,到坡下悄悄喊上儿子与老婆,叫他们放下手中的活,也别吃饭了!先将这天赐之财处理了才行。

    水时见他们在自己家忙活起来,便说,“叔,拿到你家去吧,只给我留个羊腿就成。”

    没等老汉开口,大嫂子却叉着腰直接笑着开口,“你傻啊哥儿!这没主的东西,拿到下边去,左右邻居都是眼睛,让别人看见不得眼红啊,在你这坡上谁也瞧不见,收拾了正好!”

    郑婶子也点头,“是这个理,且这也是你的东西,我们家能沾个光,开个肉荤就是造化了!”

    冬生也边在院里搭灶烧水,边感慨,“别说猎了!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羊!”

    老汉哈哈一笑,“我看呐,有一个算一个,谁也没有水哥儿的打猎本领好!天生的猎户,什么羊啊,马啊的,都送上门来了。”

    水时见到眼前这样和谐又热闹的场面,自己也放松下来,帮着婶子洗羊内脏与羊肠,听老汉这样说,他抿着小嘴一笑,“我这叫守株待兔!”

    冬生边烧火,边看着这样有生气,又小脸红润的水时,憨憨的傻笑,脸也红了。

    众人很快将羊收拾好,肉太多,水时推脱实在吃不完,岂不要坏!便只留两只羊腿与羊皮,剩下的都叫他们搬回坡下。水时说要顿顿去吃,郑家才勉强同意。

    即便如此,连羊肉带着下水内脏,也足足搬了几大盆子,上上下下好些趟。

    “叔,既然四哥晚上要回来,不如也叫上之前上山的叔伯过来,叫他们尝尝羊肉,也带回去些。”郑老汉正有此意,只是水时不发话,他也不好说,冬日少猎不说,就是夏日,谁也没猎到过这样大的羊不是!着实是好东西。

    水时越是这样,相处下来,老汉越觉得他好。

    日光下这孩儿的脸蛋玉光融融的,龇牙一乐,嘴边还有两个小梨涡,老汉心里忽然觉得自己那蠢儿子配不上人家,平白糟蹋了水仙花……

    晚间,叔伯都被请来吃饭,但有人捎信说四儿书塾的老师病了,要晚一天回来。郑老汉也不以为意,儿子嘛,尊师重道哩,且又不是不回来。于是依旧开心的和兄弟们干杯喝酒。

    桌上的羊汤、炙羊肉、心肝炖土豆,都极香。这羊的品质太好了,怎么做都是鲜香味。

    小李叔喝到酒酣,兴味冲冲的说起最近的见闻,“要说眼前也不只这只羊是怪事,前儿有几个山里刨食的兄弟,直说从西山与东山的界河处见鬼啦!”

    冬生瞪大了眼睛,“啊!哪里见鬼!”

    “说是隐隐约约看到好些奇怪的人,脚步沉重,走的又整齐,身上东西也厚,像穿着盔甲,过了界河眨眼就不见了!”

    小李嘿嘿一笑,又借着灯光小声说,“都说是阴兵借道!”众人一听都嘘他,只当杂谈。

    水时心里不知为何忽然一激灵,并不害怕,倒是有些不安,仿佛嗅到了梦中那高塔倒落时的血腥气,当即便哽住了,再吃不下饭。

    终于散场,水时与老郑早就将羊肉分好,挨个送给他们。也不多拿,一人分个七八斤,既不至于因为这些东西儿狠命推脱,又能回去给妻儿尝个鲜,省着吃也能吃个好久呢。

    因着羊肉太香,几个汉子想着家里那几口子,也都没推脱,有些不好意思的拿了。

    水时这才辞了郑家,回到坡上,烧起炕后,呆呆的坐在上边。他心绪烦躁,眼睛一直跳个不停,索性便不再睡觉,而是拿出当初那一藤筐压的紧实的狼毛,这些毛已经被水时脱完脂,这样搓成毛线后,才不扎人。

    那日他翻起一筐狼毛,却感觉入手间软融融的,仔细一分辨,自己梳下来的成年硬狼毛倒是不见了,竟都是一把一把小狼的柔软胎毛。

    有好一些成片成片的,也有好一些略微打着小卷。水时这才认出来,那应该是狼王隔壁小狼崽子的,那家小狼天生羊毛卷,毛发弯弯曲曲的可蓬松呢,只是不爱理人,所以水时也没进那窝里过。

    他此刻心中牵挂,但有些想象不出来,符离揪住人家薅胎毛的场景。最后没忍住一笑,那人怕是也木着一张脸,抬手薅就是了,毕竟谁都不敢得罪他!

    伴着小油灯,水时搓了一会儿毛线,才生了困意,将将熄灭油灯,躺在了晾的半温的被窝里。

    可刚要入睡,就听门口有动静。

    水时抬头看了一眼地上趴着的小马,这小祖宗在屋里啊!于是心里纳闷,侧耳仔细听,就觉得是利爪刨门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立即想到,会不会是狼!

    于是赶紧起身,解开小拴,掀开门上的小木片往外看。被小马莽撞踢坏的半页门早就被郑老汉重新装上,又加了个小拴水时才安心。

    他往外一看,就见门外无声无息的站了很多狼,那两只他熟悉的青狼也赫然在列,此刻正在扒着自己的木门,而剩下十几只高大的白狼,则谨慎的四处观望,看着有些明显的焦急与躁动。

    水时赶紧穿好衣服,打开门栓。他见到了熟狼,是不怕的。

    只是他刚开门,中间那几只威风凛凛的白狼便瞬间扑向自己!它们扑倒水时,叼着他背后的衣领子,一甩就背在狼背上。

    也不由分说,最健壮那只头狼,驮着尚且不明情况的水时,迈开四腿就冲向屋后山坡,那么高的距离它竟一跃而上!又很平稳,丝毫没动摇水时。

    水时也不敢喊叫,任谁见到眼前的情景,若大喊起来惊了狼群,也是死路一条!

    于是只一会儿,它们便带着水时不见了踪影,小黑马没敢阻拦,只是大眼睛眨了眨,二话没说,抬腿就跟上了。原地只留一处空房子。

    水时被群狼载护着,从人难到达的山脉行走,以最近的路线进了东山。只是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谨慎,围在水时周围的狼不断监视四周情况,一有风吹草动,立刻三两成群的去查看。

    水时觉得不对劲儿,但却从心底里相信狼群没有恶意。它们一直以来就把自己当做族群来对待,也爱护他,也保护他。

    月至中天,狼群渐渐气息粗重,有些疲惫。终于眼前的景色越来越熟悉,直到越过了草原,来到了山梁上的狼窝!

    水时抱着旧友重逢的心态,心底雀跃的跳下狼背。但却忽而僵住了翘起的嘴角。

    群狼急躁的围成一圈,守护着中间,它们身上沾了好多暗沉的血液与一种紫色的汁液,狼王更是豁了一块耳朵,但他依旧严谨的闻嗅着地上的人。

    水时看着地上的人,脸色瞬间变的刷白,脑中“嗡嗡”作响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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